我们所谓的兰陵文化既包括在兰陵这块文化热土所孕育、所创造的文化——如荀子、贾仲明等虽不是兰陵人,但晚年定居兰陵,在兰陵从事教育、创作等活动,他们的文化成就自然属于兰陵文化范畴——也包括由兰陵人及其后世子孙所创造的文化,如兰陵萧氏、徐氏、鲍氏、何氏等等在中国文化史创造的辉煌。王鼎钧,这位生长于兰陵,而播迁于异乡他国的20世纪杰出的散文家,他的文学作品是兰陵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,他的作品既是属于全世界的,也是兰陵的。从某种意义上,他是当代兰陵文化的杰出代表,体现了兰陵文化在当代中国最高的表现形态,是他将兰陵文学推向新的高度。
1.生平大略
王鼎钧,原名王冠才,笔名方以直,山东省苍山县兰陵镇人。1925年,王鼎钧出生于鲁南地区一个日渐衰微的耕读之家。自幼随父读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,向清末进士王思衍之子王意和学诗。1938年,日寇大举进攻中国,中国军队与日寇在今天的鲁南、苏北地区展开侵略与反侵略的生死搏斗,战火从沂水、临沂城、滕县一直燃烧到兰陵、台儿庄。兰陵天天为日寇的飞机轰炸,王鼎钧随父母逃难到江苏宿迁。这时日寇的飞机又轰炸宿迁,他们不得已返回兰陵。1942年春,国民党的92军驻守安徽阜阳,92军军长李仙洲为山东人,山东为日寇占据,许多山东学校的学生开始流亡,投奔李仙洲部,李部为收容这些从山东逃亡出来的学生成立私立成城中学,后改为国立第二十二中学。王鼎钧作为山东流亡学生的一员进入该中学读书。后随校辗转安徽、河南、陕西各地。抗战胜利后,他加入国民党军队宪兵六团,转战于南京、上海、沈阳、秦皇岛、天津、青岛等地。1949年,24岁的王鼎钧带着父亲,来到台湾。
20世纪20年代初期,王鼎钧进入台湾中国广播公司工作,先从事剪报、资料文字整理工作,后从事广播稿的写作。他先后出任台湾中国广播公司编审组组长、节目制作组组长、专门委员等职务,期间写过多个广播剧本。后由中国广播公司转入中国电视公司做编审组长,并且参与多个电视剧的写作。1963~1966年间,王鼎钧还担任了《中国时报》的主笔和《人间》副刊主编,曾一度出任过幼狮公司期刊部的总编辑。
1978年,应新泽西州西东大学之聘远赴美国,任新泽西州西东大学的双语教程中心高级研究员,为美国人编写双语教育的中文教材,1990年退休后定居纽约。王鼎钧先生之所以在迈入知天命之年后,选择漂泊异国,目的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文学理想。在异国这个完全陌生的社会里,可以远离自己经营起来的社交圈子,摆脱一切俗物务,全身心地投入文学创作之中。年过五十,王鼎钧进入文学创作的高峰期,也迎来人生的收获季节。他的人生四部回忆录就是在这一时期写的。
王鼎钧,学生出身,半生戎马,立志文学。他变佛教的四弘愿为文学的四弘愿,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和终身追求:“文心无语誓愿通,文路无尽誓愿行,文境无上誓愿登,文运无常誓愿兴。”文学成就了他的生命,他的生命全幅奉献给了文学。王鼎钧自14岁有文学创作的冲动起,不避艰难,一生在文学世界里奋斗。14岁他开始尝试写诗,16岁尝试从事文学评论,19岁在陕西《安康日报》发表第一篇作品《评红豆村人的诗》。70余年来,他笔耕不辍,从事过评论、剧本、小说、诗、散文等各种文体的写作,取得了傲人的成就,最终以散文而名于世,成为二十世纪华人世界的文学巨擘。
2.主要作品
《安康日报》发表《评红豆村人的诗》,此乃王鼎钧正式发表第一篇作品。(1944年)此后的主要作品见下表:
台湾文星出版社出版杂文集《人生观察》,1965年。
台湾大江出版社出版《短篇小说透视》,1969年。
台湾惊声出版社出版《长短调》和《世事与棋》,1969年。
台湾广文出版社出版短论集《文艺批评》,1969年。
台湾大林出版社出版散文集《情人眼》,1970年。
台湾大林出版社出版短篇小说集《单身汉的体温》,1970年。
台湾大林出版社出版《人生观察》,1970年。
台湾三民书局出版《文艺与传播》,1974年。
台湾大地出版社印行《讲理》,1974年。
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单行本第一集《开放的人生》,1975年。
台湾黎明出版社出版《王鼎钧自选集》,1975年。
作者自印《人生试金石》,1975年。
作者自印《我们现代人》,1976年。
作者自印《开放的人生》,1976年。
台湾九歌出版社出版散文集《碎琉璃》,1978年。
作者自印《灵感》,1978年。
台湾明道文艺出版社出版《文学种籽》,1982年。
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《海水天涯中国人》,1982年。
台湾皇冠出版社出版《别是一番滋味》,1984年。
台湾洪范出版社出版《山里山外》,1984年。
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《看不透的城市》,1984年。
作者自印《作文七巧》,1984年。
作者自印《意识流》,1985年。
作者自印《作文十九问》,1986年。
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《左心房漩涡》,1988年。
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增订本《灵感》,1989年。
作者自印出版《山里山外》,1992年。
作者自印回忆录之第一部《昨天的云》,1992年。
作者自印回忆录之第二部《怒目少年》,1995年。
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《随缘破密》,1997年。
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《心灵与宗教信仰》,1998年。
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《有诗》,1999年。
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《千手捕蝶》,1999年。
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《活到老,真好》,1999年。
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回忆录之第三部《关山夺路》2005年。
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回忆录之第四部《文学江湖》,2009年。
王鼎钧是多产作家,自开始尝试创作以来,经历了近70年文学创作的实践。他长期出入于散文、小说和戏剧之间,著作近40种,以散文产量最丰、成就最大。20世纪70年代,他的“人生三书”即《开放的人生》、《人生试金石》和《我们现代人》,在台湾总发行量逾60万册。他出生传统的儒教家庭,有着基督教和佛教双重信仰,中、西、印三方文化积淀,使他穷毕生之力要“写出全人类的问题”。他写作风格多样,内容丰富,语言隽永,对散文艺术风格、内涵与写作技巧做出了积极的探索,使之成为当代华文世界一代散文大家。
他的《昨天的云》、《怒目少年》、《关山夺路》、《文学江湖》,这些回忆录,将其文化创作带入化境,展现了他高超的叙事能力和文字技艺。他说:“我的回忆录第一册《昨天的云》,写我的故乡、家庭和抗战初期的遭遇。第二册《怒目少年》,写抗战后期到大后方做流亡学生,那是对我很重要的锻炼。第三册《关山夺路》,写国共内战时期奔驰六千七百公里的坎坷。以后我还要写第四本,写我在台湾看到什么,学到什么,付出什么。我要用这四本书显示我那一代中国人的因果纠结,生死流转。”(根据王鼎钧视频整理)透过个人命运的生死流转,去窥见家国天下的沉沉浮浮,何止是个人回忆录,而是一代士人的史诗。
3.故乡情结与文学创作
王鼎钧早年离开故乡兰陵,经安徽、河南、陕西、天津等地漂泊,一直漂泊到台湾,年逾五十,再度漂泊到大洋彼岸的美国。如果故乡是原点、是人生的始站,可以说他越漂离家越远,然而,随着年龄的增长,他的心离家却越来越近,或者说他的心一刻也没离开中国,没有离开故乡——兰陵。
他的笔下,全是中国的事,中国人的事,其中有不少故乡的故事。他远离祖国大陆,对祖国却有着无限的眷恋。请看他《中国在我墙上》:
我花了一个上午的功夫读中国全图。中国在我眼底,中国在我墙上。山东仍然像骆驼头,湖北仍然像青蛙,甘肃仍然像哑铃,海南岛仍然像鸟蛋。外蒙古这沉沉下垂的庞然大胃,把内蒙这条横结肠压弯了,把宁夏挤成一个梨核。经过鲸吞以后,中国早已不像秋海棠的叶子。第一个拿秋海棠的叶子作比喻的人是谁?他是不是贫血、胃酸过多而且严重失眠?他使用的意象为什么这样纤弱?我从小就觉得这个比喻不吉利。我太迷信了吗?
一个真正的中国人,他的梦里到底有些什么?还剩下几件?中国,伟大的中国,黄河九次改道的中国,包容世界第二大沙漠的中国,却不肯给我母亲一抔土。我不能以故乡为墓,我没有那么大;我也不能说坟墓是一种奢侈品,我没有那么小。我哪有心情去看十三陵。[1]
正因中国在王鼎钧的心里,时刻牵挂着她,所以他才会把中国全图挂在墙上;因王鼎钧对中国爱得太深,所以他才会整个上午欣赏她、读她,力求懂她。然而,因为漂泊异域,不能置身于祖国的怀抱中,王鼎钧又有些常人可以理解的幽怨。
对生养自己的故乡,王鼎钧可谓一往情深,倾注了大量的精力去想她、念她、回忆她。儿时印象如此深刻,以至于他不愿放弃回忆中的任何一个细节,故乡的人、故乡的事、故乡的山、故乡的水,故乡四合院里的天井、甚至儿时那只猫,一样样,一件件,王鼎钧刻画地如此细腻、细致,深入毫末。
现在,将来,我永远能够清清楚楚看见,那一方阳光铺在我家门口,像一块发亮的地毯。然后,我看见一只用麦秆编成、四周裹着棉布的坐墩,摆在阳光里。然后,一双谨慎而矜持的小脚,走进阳光,停在墩旁,脚边同时出现了她的针线筐。一只生着褐色虎纹的狸猫,喵呜一声,跳上她的膝盖,然后,一个男孩蹲在膝前,用心翻弄针线筐里面的东西,玩弄古铜顶针和粉红色的剪纸。那就是我,和我的母亲。
如果当年有人问母亲:你最喜欢什么?她的答复,八成是喜欢冬季晴天这门内一方阳光。她坐在里面做针线,由她的猫和她的儿子陪着。我清楚记得一股暖流缓缓充进我的棉衣,棉絮膨胀起来,轻软无比。我清楚记得毛孔张开,承受热絮的轻烫,无须再为了抵抗寒冷而收缩戒备,一切烦恼似乎一扫而空。血液把这种快乐传遍内脏,最后在脸颊上留下心满意足的红润。我还能清清楚楚听见那只猫的鼾声,它躺在母亲怀里,或者伏在我的脚面上,虔诚地念诵由西天带来的神秘经文。
在那一方阳光里,我的工作是持一本《三国演义》,或《精忠说岳》,念给母亲听。如果我念了别字,她会纠正,如果出现生字——母亲说,一个生字是一只拦路虎,她会停下针线,帮我把老虎打死。渐渐地,我发现,母亲的兴趣并不在乎重温那些早已熟知的故事情节,而是使我多陪伴她。每逢故事告一段落,我替母亲把绣线穿进若有若无的针孔,让她的眼睛休息一下。有时候,大概是暖流作怪,母亲嚷着:“我的头皮好痒!”我就攀着她的肩膀,向她的发根里找虱子,找白头发。
我在晒太阳晒得最舒服的时候,醺然如醉,岳飞大破牛头山在我喉咙里打转儿,发不出声音来。猫恰恰相反,它愈舒服,愈呼噜得厉害。有一次,母亲停下针线,看她膝上的猫,膝下的我。[2]
王鼎钧对故乡的回忆是幸福的。他对故乡充满了爱、眷恋与珍惜。
还乡,我在梦中作过一千次,我在金黄色的麦浪上滑行而归,不折断一根芒尖。月光下,危楼蹒跚迎我,一路上洒着碎砖。柳林全飘着黑亮的细丝,有似秀发……[3]
这真正的梦境,就是深藏王鼎钧心底的故乡。“不折断一根芒尖”,道出了他对故乡的无限珍惜,“柳林全飘着黑亮的细丝,有似秀发”是他对故乡的追念,也是他对故乡的向往。王鼎钧的故乡之情是真挚的、炽热的,这种情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:
昨夜,我唤着故乡的名字,像呼唤一个失踪的孩子:你在哪里?故乡啊,使我刻骨铭心的故乡,使我捶胸顿足的故乡啊!故乡,我要跪下去亲吻的圣地,我用大半生想象和乡愁装饰过雕琢过的艺术品,你是我对大地的初恋,注定了终生要为你魂牵梦绕,但是不能希望再有结局。[4]
这是王鼎钧离开故乡四十四年后呐喊!这喊声不仅仅是王鼎钧个人的声音,而是海峡对岸那一代人对大陆的共同声响。
王鼎钧一生诉说乡愁,少年的记忆,铭感五脏,“那些故事,那些歌,那些人名地名,应该与我们的灵魂同在,与我们的人格同在”(《脚印》)。这是王鼎钧心目中的故乡,这是王鼎钧心目中的兰陵,这就是他的兰陵情结。
王鼎钧的生命全幅是文学生命,诗、散文、小说、剧本、杂文等等题材他都有涉猎,其中以散文成就最大。他是华人世界大家公认的散文大师。他的作品影响力正从台湾传至大陆乃至整个东亚世界,研究王鼎钧的作品也正在成为文学时尚。蔡倩茹的《王鼎钧论》、马国光的《风雨阴晴王鼎钧——一位散文家的评传》等专著的出版,揭开了王鼎钧散文艺术研究的序幕,海峡两岸青年研究生以王鼎钧研究为硕士、博士论文选题者已大有人在,这说明王鼎钧的作品正在引起青年学者的关注。由美国华文文艺界协会、海南师范大学主办的“首届王鼎钧文学创作国际学术研讨会”2009年4月3~4日在海南省海口市召开。2011年12月9日,由山东大学、中国散文学会、美国华文文艺界协会主办的“第二届王鼎钧文学创作国际学术研讨会”在王鼎钧先生的故乡山东苍山顺利开幕,这标着王鼎钧研究正在进入中国大陆文学界的视野。王鼎钧是当代兰陵文化的集中体现,是当代兰陵文化的旗帜性人物,他代表和体现了兰陵文化在当代中国的最高成就。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,王鼎钧的艺术影响力会与日俱增,将来其影响力会大且久远。
近读王鼎钧先生视频,如临其境,如见其人。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,就是自己儿时的老街坊、老邻居,温和而令人尊敬。他那满口未改的乡音,字字吐来,是那样熟悉而亲切,这声音所传递出的信息是那样地坚定而从容,深邃而睿智……